老朋友相见，一般会问，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啊？我一般说，还行，运气还不错。
不过有时候也会迟疑一下。创办 XVC 两年多了，有激动的时候，也有焦虑和低落的日子。即使低落时，也不想像个祥林嫂，见人就抱怨。那，就得稍微装一下逼。对吧。
仔细想一想，这两年多差不多天天得“装逼”。募资得“装”，招人得“装”，投项目得“装”，投了项目还得教创始人怎么“装”。
我其实不是个喜欢装逼的人。我是个有志青年啊，怎么能天天装逼。
真的是被逼的。
创业公司募资，可以说市场大、商业模式好。VC 基金募资，能说啥呢？
基金的投资人（LP）一般会要一个“储备项目清单”，但我们一般也就随便填几个项目，这些项目一般都不会投。道理很简单，好项目哪里轮得到你“储备”啊，几天就被人签掉了。所以，我估计，LP 一般也就是随便要一下，没人把它当真，因为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些项目究竟是干嘛的，也从来没人问过“ 那些储备项目后来投了么？表现怎么样？”
所以，会投什么公司、什么行业、投什么商业模式，说不清楚。说了也白说。
募集一个新基金，只能装得很牛的样子：我很牛很牛的，您赶紧把钱给我，我肯定能投到好项目。对吧。
“装逼”其实不可怕。装久了，就习惯了。
装习惯了，你会以为自己真的很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做早期投资赚了钱，最大的几个原因：第一，过去这些年的大环境好，第二，运气好，再之后，才是聪明勤奋方法对。早期投资的同行们，同意的可以举个手。
但是，谁能保证市场环境一直好呢？谁又能保证自己运气一直好呢？
过去几年，我的运气好得自己都难以相信。投了十个早期公司，一个被阿里并购了，一个上了纽交所，一个上了纳斯达克，还有两个独角兽, 平均估值160亿美元。
我说我主要靠本事，别人觉得我在吹牛。我说我主要靠运气，别人又觉得我假谦虚。（当然他们一般只是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会微笑不语。）
所以，我现在一般会说，这里面“有一半是运气”。
你看，我是不是“装”出了一定的水平。
你是不是想问，恰好一半，这不科学，你觉得到底有多少是运气？
好吧，是52.17%。
你信吗？算了不开玩笑了，告诉你一个黑暗的秘密吧：我是人格分裂的，有时候觉得主要是本事，有时候又觉得主要是运气。[笑]
反正，做早期投资，没有运气，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运气，那倒是可以的。）每当碰到LP 问，你们预期收益率是多少？我总是说，那得看运气啊。
早期投资要靠运气，因为创业公司得靠运气。
运气好的，做出客户喜欢的产品，拿到VC，冲出重围，上市庆功。
运气不好的，模式没跑出来，钱花的差不多，碰上个资本寒冬，搞不下去很正常。
本来，搞不下去了，就应该服个输，然后重新来。
但是，创业者一般都不肯认输，会死扛。
今年有几个创业者，实在扛不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每次看到这种消息，我就感觉心脏收缩成一颗核桃，梗得难受。
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选择自己独自离开，留下妻儿老小和一起奋斗过的战友们，去面对漫漫长夜。
当老板，确实压力很大。
其实，当老板的，为啥要死扛呢，有什么困难，和员工老老实实说，大不了，大家一起找工作，不是挺好。要是有一个能够发挥自己才能的好单位，有一个讲道理的好老板，打工有什么不好呢。我们 XVC 的投后团队就招了两个“前 CEO”，他们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话说回来，其实，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死扛。
因为他们“装逼”了。
他们天天都在自信满满地“装”。我知道他们天天都在“装”，因为我也一样。
都是被逼的。
客观来说，创业公司“成功”，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不管创始人有多优秀。王兴在做美团之前，连续失败了四五次。张一鸣在做今日头条之前，也至少失败了两三次。即使是美团和今日头条，也曾九死一生。
一个常见的顶级 VC 的投资组合，绝大部分项目会亏钱，优秀的账面回报，主要是来自极少数的极为赚钱的项目。所以，VC 投资的创业企业，大概率是会失败的。
但是，创始人没有办法“客观”。他们只会对投资人和员工说，咱们一定能成功。他们没办法说，咱们这个事情，有一定的概率能成功，但大概率是搞不成的。
人类不喜欢小概率事件，即使这个小概率事件的期望回报很高。
因为人类的大脑有缺陷。当概率小到一定程度，做这件事的“期望回报”这个问题就变的比较难，大脑会用“成功概率”这个比较简单的问题来代替。
员工是如此，投资人也是如此。（ XVC 除外。）
但是，对于创业者，这个事情就变得很残酷。
因为别人大脑的缺陷，他们必须得信心满满地“装”。而且，为了更有说服力，他们得先说服自己：成功者是极少数，但是我一定是其中一员。
说服自己相信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有时候不给自己留后路。
加入 XVC 投后服务团队的一位前 CEO 就背负了个人债务。还好他的企业规模不大，所以负债还不算多。但是我知道还有欠了几百万几千万的。欠这么多钱，靠打工就很难还上了，只能去做风险更高的事情。没成家的还好，拖家带口的，怎么办呢？
你也许想说，公司搞不下去了，创始人个人借钱来给公司续命，这不是理性的行为。
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危险总是和机遇结伴同行的。现在成功的这些公司，哪一个没有危急的时刻？
我刚刚创办 XVC 的时候，做基金的备案花了半年，期间银行账户开不出来，LP 的钱没法进账，也没办法投出去。为了承接两个我在之前基金达成投资意向但还没交割的项目，我以个人名义担保为他们借了 3000 多万。这两个公司就是新基金的储备项目，如果在备案期间这两个公司出问题了，LP 可能会被吓跑，那么基金就募不起来，那我就得承担还款义务。
我这么理性的人，都会这么干，凭什么要求创始人保持“理性”呢。
何况，创始人还得继续“装”。
凝聚一个团队，多么不易。核心团队，那都是创始人像燕子筑巢一样，一点一点地满世界用嘴衔回来的。
光把人找来，还不够。还得供奉一个叫做“梦想”的东西，把大家聚起来，带着他们日以继夜地用血和汗把这个东西养大。
这个东西，哪里是个东西。它就是亲骨肉啊。谁家的宝贝得了病，不会倾家荡产给她治病呢？
上个礼拜，我们 XVC 投资的一个创始人，来找我。本来我们每两三周就见一次面，他发消息约我时，我才发现已经好一阵没见过面了。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现在情况很不好。融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搞定了。但投资人最后关头决定“再等等”。账上的钱，只够发最后一次工资了。
复完盘之后，他说，他现在压力很大。
我说，嗯，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清算了，得尽量把团队安置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只是，把你们的钱亏掉了。”
我说，没事。早期投资嘛，注定大部分项目是会亏钱的。我们有心理准备的。
“嗯，我知道，不过，你们也是创业期，你还指望第一期基金表现好，再去募第二期。现在被我拖累了。”
我哈哈地笑了一下。他有点尴尬。我赶紧补充说，你不需要担心我哈，XVC 第一期基金现在账面的年化收益率超过 100%，而且已经有两个退出，光给 LP 分配的钱，就可以再投你 20 次了。
基金的业绩，我还真不是吹牛，不过要说我不心疼，那一定是吹牛的。为了募集这第一期基金两亿美元，我不知道跑了几十万里，“装”了多少次逼。我们的财务和投资者关系团队不知道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填了多少页的“尽职调查问题清单”。这每一块钱，都拧得出汗水啊。
只是，创业者他已经尽力了，咱能说什么呢？创业这事，至少得有一半得靠运气吧。
他们不需要更多的压力了。只需要宽容。
XVC 能做的，就是做好创业者的后盾，让他们可以专心致志地改变世界，可以无所畏惧，毫无顾忌，肆无忌惮。
我想，这也是 VC 行业存在的意义，而且，有可能就是最重要、最终极的意义吧。
为了把这事儿干下去，干得好，那该装的逼，还得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