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终于爬升到了高空，我可以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字了。
今晚是平安夜，可是没办法，假休完了，得回北京工作了。从新加坡飞北京，我差不多飞了60趟了。瑞瑞从一个还坐不直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个三尺多高活蹦乱跳的小男孩。
昨天带瑞瑞去科技馆，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拦住我，说，爸爸抱。我蹲下去把他举起来，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抱在胸前，说：“好！爸爸抱！爸爸喜欢抱瑞瑞。用不了多久，你就长大了，爸爸就抱不动你了。”
瑞瑞说：“那你就牵我吗？”
“对啊。不过又用不了多久，你就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就不要我牵你了。”
“哦。那我就牵你吗？”
“呵呵，对啊。不过那要等到你再长大一些，长得像爸爸这么大的时候。那时候爸爸已经老了，就和外公一样老，那时候就要你来牵我。”
我口里这么说着，心里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已经老了，可自己何尝牵过他们的手呢？他们是不是日夜盼望我想明白这一点，把他们的手牵起来？
突然心头一热，视线有点模糊了，赶紧把瑞瑞抱得紧紧的。
飞机已经飞了一会了。两个多小时以前，瑞瑞扯着我的裤子大声哭喊，不肯让我离开，喊着要跟我走，让人心如刀割。
这个三岁的孩子，一定常常觉得很困惑：为什么这个我管他叫爸爸的男人每次回家都待不上几天就又要拖着行李箱离开？
瑞瑞，这个问题爸爸自己也回答不清楚，却又如何解释给你听呢？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带你去家附近的花园玩，结果你在半路上被路边的一群石头迷住了，痴痴地盯着石头看，然后把它们摆弄来摆弄去，直到天都黑了，还不肯走，仿佛这些石头里面隐藏了一个小王国，而你则化身为骑士，帮助里面的仁慈的国王和善良的人民对抗邪恶的入侵者。
过了很久很久，我忍不住打断你，说，“瑞瑞，天已经黑了，再不回家，妈妈、外婆和外公该要着急了，他们会哭的。” 可是，你完全无动于衷。我试图把你抱起来，结果你大声哭喊，拳打脚踢。我只好继续等。
终于，我实在忍不住了，对你说，“瑞瑞，我们必须得回家了。你再不走，那我就自己走了啊。”于是我就假装不管你，自己大步流星往回走。你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一会看我一下，然后又回到你的小王国。
后来，你一抬头看到我已经走得很远了，突然放声大哭，追了过来：“爸爸，你别走啊，呜呜，爸爸，你别丢下我啊！” 我赶紧冲过去把你抱起来，说，“对不起啊，爸爸是假装的。爸爸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我们回家吧。”
回家路上，你一直哭个不停。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爸爸丢下你不管而觉得伤心呢，还是因为挂念你的小王国里还没有结束的那一场抵抗邪恶入侵者的战争？
瑞瑞，你知道吗，爸爸也有一个小王国，小王国里也有仁慈的国王和善良的人民，还有一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战争。在这个小王国里面，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指望着爸爸化身的骑士骑着骏马挥舞宝剑帮助他们打败邪恶的入侵者。
所以，爸爸很舍不得你，但是爸爸也很挂念小王国里的人民，还有和那场进行中的战争。爸爸必须得走啊，你能明白吗？
订机票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要在飞机上度过平安夜。
和老婆基本上没有过圣诞节的传统。上次一起好好过圣诞节大概是孩子们出生前，我们俩去海南岛单独旅行。从那以后，就忙着生小孩，养小孩，再也顾不上了。不过，老婆和我一直谋划要再单独出去旅行一趟，只是几年下来，竟然一直未能成行。
昨天晚上，她突然说，圣诞节了，我们去给孩子们买圣诞礼物吧？我说，好啊。她说，那我们不打旳，坐公交车去吧？现在没什么人，来回都有位子坐。我说，哦，好啊。
给孩子们买完礼物，我们又坐上公交车，准备回家。她靠着我，指着装扮得火树银花的大街，说：“你觉得美吗？” 我说：“嗯，挺美的。”
我突然发现我们只顾着给孩子们买礼物，却忘了给她买。
只听她又说，“你看，我们并肩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美景，这不就是在单独旅行吗？我觉得好幸福啊。”
看来她也忘了自己的圣诞礼物。希望她能一直记着这幸福的感觉，且当成我送的圣诞礼物。
圣诞节来了，农历新年也就快到了。
每到这种节日，总会想起父母，然后有些愧疚。因为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就匆匆飞新加坡陪老婆孩子，我几乎没有时间回老家探望父母。不过好在父母已经退休，所以我就时不时买机票请父母到北京来和我一起住一住。
父母最近这次来，又是只住几个礼拜就走了，想留他们久住一会也留不住。他们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要回去。
所以，我就尽量每天晚上都回家陪他们吃饭。不过，常常身不由己，总是打电话说：“妈，抱歉啊，今晚有个饭局推不脱，你们不要等我，自己吃吧。” “好，没问题，你忙你的，不要管我们。”
可是，等到我晚上九、十点回到家，总是有一桌菜在摆桌上等着。我一回家，妈妈就盛上几碗饭。我只好坐下，和他们一起吃。妈妈总是说，“尽量别在外面吃，别看外面的餐馆的东西做得光鲜，用的油也不知道是什么油，肉也不知道是什么肉。以后我们不在，你要自己学着做饭，煮个面，打个鸡蛋，不是很简单吗？”
我就说：“好，你们放心吧。”
“唉，长这么大了，儿子都三岁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工作这么忙，一到周末还要飞来飞去。我们来了吧，也帮不上什么忙，做的饭你也吃不上几顿，结果还耽误你工作，给你增添心理负担。过两天我们得回去了，家里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办。”
这次把他们送走以后，我收到短信：“我们安全到家了。你冰箱里面冻了一些饺子，是我们手包的。你懒得做饭，就煮水饺，这东西又好吃又健康，主食、肉、蔬菜都全了。”
我那冰箱的冷冻箱，大大的四五格，每一格都塞满了冰冻水饺，足足有十几斤，足够从圣诞节吃到农历新年了。
飞机还在飞。这个平安夜，就如下方的海面，波涛翻滚，却又深沉。
